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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笑阮憨大呆

因為染著取捨,對已失去的境界戀戀不捨,對未來的境界渴愛欲求,已出現的樂境怕它滅失,尚未出現的樂境又怕它不來,生命便因貪愛執著及各種情緒的紛擾而失去了方向。

幾位大學部的學生和我談他們的生活,我問目前最困擾他們的事是什麼?許多人說是感情問題。再問他們,感情既然那麼煩,為何卻還要它?回答是:「無聊空虛啊!」無聊空虛,很有意思的答案。當然,並非每個人都會感覺無聊空虛,也不是每個無聊空虛的人都會去搞愛情關係,然而無可否認的,我們每個人一生當中總有或多或少、或長或短感覺空虛無聊的時候。對大多數人而言,活在世上如果不找點事讓自己忙,身心無所依託似乎就不知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費盡心思,情寄聲色

我們如果不吃不喝,肉體的機能無法維持就會死掉,因此為了維持體力,也為了吃香喝辣的快感,我們往往花費許多心思為飲食而忙碌。飲食固然不能省,但吃飽喝足之後心若沒處安歇,生活便會開始乏味煩悶。於是又會寄情聲色之娛,在男女情愛及肌膚之親中求滿足、在弦樂音聲中寄情、在好花美景中抒情懷。即或不寄情聲色,也會挖空心思構思理想、追求創意,以心中所念、所欲的境界來讓自己活得有目標,以理想及快樂的追求讓自己活得有幹勁。換句話說,人活得起勁是因為身心有所滋潤、有繫著攀附的對象,也有感官的順意舒適,更有意志力作支撐所致。

佛法中說我們是有情眾生,所謂「有情」是有識、含識的意思。有情身心對境之時在精神面會產生「能識」及「所識」的作用;「能識」是我們的感官及精神活動的功用,「所識」則是認知的對象,包括身體及身心內外的一切境界。能識的主體對所識的對象產生情識、情執,所以引生無盡的煩惱。有情一方面因為肉體及感官健康健全,因此能支持意識的活動,另一方面則因意識及心中欲望的作用,肉體及身外各種境界的互動頻仍,讓人活得忙碌。因此,有情凡夫的身、心、環境二者是相依相立,互持互生,但也是互動互擾的。

我們生命的存在離不開身心的活動,離不開內外物質與精神活動的相互依存,身心對境覺受與感知的當下往往生出貪愛,因貪愛便受無盡的苦惱生死。佛陀看清了眾生的愚癡,因此開示說:「於色染著纏綿,名曰眾生;於受、想、行、識染著纏綿,名曰眾生。」(《雜阿含經》卷六)眾生就是生了有死,死了又生,流轉生死無數,而流轉生死的動力就是愛欲心。凡夫因為情識、情愛、情執,所以對現在的境界生出貪愛染著,取著身心的苦樂感受當作實有,並將感官的覺知覺受主體當作是「我」,因此產生自我的貪愛及依於我而生的執著。其次,又因為依於自我中心的貪愛發展出對男女關係的欲愛、親疏朋黨的親愛,以及境界的欲樂之愛。因為愛所以心中有所依託,但也因為愛,渴愛之心不歇,所以煩憂苦惱不斷。

有情對情境生雜染心,所以生出愛恨苦樂等分別取捨的念頭。因為染著取捨,所以對已失去的境界戀戀不捨,對未來的境界則充滿渴愛欲求,對已經出現的樂境怕它滅失,對尚未出現的樂境則擔憂它不能出現,因此生出愁慼、擔憂、懊惱、畏懼、煩怨等種種的情緒,生命便因貪愛執著及各種情緒的紛擾而失去了方向。

體會風鈴聲

有位朋友跟我說他的不安,說他店中某日來了一位修行人,與他聊得甚為愉快,他也非常歡喜地作了一些供養。修行人臨去時對朋友說:「你這輩子很苦,要好好修行啊!」朋友答諾,並說他很羨慕專心修行的人,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專心修行。

修行人聽完,用帶點懷疑的口吻說:「想專心修行?你放得下嗎?」「要放下什麼?」朋友問。修行人問道:「你有幾個孩子?」朋友答稱兩個。修行人繼續說:「如果兩個孩子中死掉了一位,你放得下?不會難過嗎?」聽對方那麼說,朋友很著急地問:「為什麼要說我有一個孩子會死掉?請您告訴我!」那位修行人拋下一句話說:「不回答你!」然後頭也不回地踏出朋友的店門,留下他一肚子的狐疑與不安。

剛開始時朋友只是不瞭解為什麼那位修行人要拋下那句沒頭沒腦的話,接著是開始胡思亂想,並不斷擔心孩子的安危。「他說我有一個孩子會死掉,到底會是那一個?」「對方是個修行人,他可能有神通了,要不然怎麼會如此說?」「他不告訴我為什麼,是不是因為天機不可洩露?」「孩子萬一真的發生意外,我該怎麼辦?」這些問題不斷在他心中出現,弄得他魂不守舍。

從那天起,只要孩子一出門他就開始擔心,不僅他自己變得緊張兮兮,他的家人及孩子也都受他感染而緊張不安。他心中對那位修行人的感覺,從初到店時的相談甚歡,變成離店後的狐疑與猜忌,最後演變成怨懟與不滿。像我吐露完他的不安後,朋友一直問:「那位修行人會不會是有神通的人?」

我自己不知道什麼是神通,更沒有能力知道別人有沒有神通,因此也只能勸慰他而已。我勸他說那位修行人應是一片好心,但方式不完善所以令他煩惱。佛法說法講求「因機逗教」,或許那位修行人並沒有體會要領,所以害他擔憂,勸他不要太認真。

然後,我問朋友有沒聽過風鈴聲?他說有。我又問風鈴聲好聽嗎?他說清脆悅耳,令人愉快。再問:現在還聽得到嗎?答說聽不到。又問:聽不到是否難過?答說不會。再問他,還聽得到修行人說話的聲音嗎?答說沒有。再問:還為那位修行人的話語煩惱嗎?答說還煩惱。

於是我最後問他:「風鈴聲和那位修行人的話語聲有什麼不一樣?」他愣了一下,然後破顏清笑說:「我知道你要告訴我什麼了!」我也不知道朋友到底體會到什麼,但顯然多日來在他心中縈繞不去的困擾已經不存在了。送走了他,看著他漸行漸去的背影,耳中傳來電視機播送的台灣民謠「望春風」歌聲:「……月娘笑阮是憨大呆,乎風騙不知。」

風是誰?
誰騙誰?

◎文:許永河

◎本文摘自法鼓文化出版「蘋果的滋味」www.ddc.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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